
公元16世纪初,葡萄牙的海上舰队来到非洲东海岸。这里早已经跟亚洲开展了几个世纪的海上贸易,繁华的海岸线,富庶的生活一下子激起了葡萄牙人的贪欲,于是烧杀、劫掠、占领,东非开始进入被列强轮番奴役的殖民时代。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队黑人奴隶从远达刚果盆地的非洲内陆,绕过维多利亚湖,一路跋山涉水来到东海岸的奴隶城——桑给巴尔岛,随后登上去世界各地的远洋船舶,一个沉重了几世纪的名词诞生了——黑奴。
我们不去探讨黑奴产生的历史必然,也不去深思废除黑奴贸易一个世纪之多后仍然存在的种族歧视,只去看这段不光彩的历史遗留给非洲人民一个伤不起的痛,那就是被外界广为关注的“铁头功”——头顶重物。曾经有人说,非洲人的脑袋不是用来思考的,而是用来顶的。这话太过偏颇,但却反映了非洲人的一种生活习惯:把头顶作为他们最常用的运输工具。烈日下成百上千黑人奴隶带着手铐脚镣迤逦在非洲大陆上,这一走就是几个月甚至半年的旅程,途中黑奴亡者过半。在这条本就十分艰辛的不归路上,黑人奴隶们还要帮着奴隶贸易主运输掠夺来的象牙等货物。由于戴着手铐脚镣,奴隶们只能选择肩扛和头顶。已经无从考证是哪年哪月哪日哪个奴隶第一次把一根沉重的象牙顶到头上,我们只知道这一顶就是400多年,至今很多的非洲国家人民仍然保留着这一习惯。
坦桑尼亚大街小巷时常可见头顶着包、盆的妇女快速行走着。乍看去就像耍杂技一样,新奇和惊叹肯定是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然而从医学的角度去看,这是一个非常不健康的行为,长期的重负和固定的姿势是导致脊髓型颈椎病发病的重要原因。简单的统计了木索马内科门诊的常见疾病,颈椎病(初步诊断)竟然紧跟于疟疾(及其并发症)和心血管疾病之后,是位列第三的最常见疾病。上肢麻木,颈肩疼痛,胸背不适,加上因为长期口服大量的非甾体类导致的胃肠道并发症,大多数颈椎病人在本就治疗方法欠丰富的木索马几乎处于无法治疗的境地。90%以上的颈椎病患者都是女性,每每问及病史,基本上都有长期用头顶物的习惯。碰到这样的病人,除了绞尽脑汁考虑怎么帮她们缓解病痛外,就是不忘告诉她们病因是什么,是时候放弃这个习惯了;我的医助往往再搭上一句,告诉子女们不要养成这种习惯。
其实我们也知道这种叮嘱的作用非常有限,整个坦桑境内不止千万人每天在习惯着,传承着“铁头功”。曾经不止一次遇见几岁的小女孩子头上垫个毛巾做的圆圈,开始练习顶物。奴隶贸易在1873年就废止了,坦桑尼亚也独立50年之久了,大部分男性已经改掉了这个习惯,坦桑妇女们何以如此任性地保留和传承着这一习惯。如果定要找客观原因,确实也有一些促成因素。从力学的角度来说,有一项哈佛的研究表明用头顶物相对于搬、扛、抬、提,做功最少最省力。非洲妇女用头部支撑运送相当于自己体重20%的重物时,根本不需要支付额外的体力;坦桑尼亚经济落后,90%的人口集中在农村,交通条件差,运输工具匮乏,主要靠徒手搬运,所以这种省力的方式也易被采用;坦桑妇女偏好这一习惯还有一个“有趣”的原因。坦桑孩子多,曾经见一个妈妈领着一家几个孩子。前面走着大的,后面跟着小的,左右手各领着一个,前胸兜一个吃奶,后背背一个嗷嗷哭的,随身带的包就只能顶到头上了。
习惯的养成和废止不只是个社会问题了,很大程度上是人性使然。是恶习就要废除,诚然很多人不了解它的危害,但是为数不少的人明明知道它的危害,却因为侥幸心理的作祟不去刻意地避免。如果说“铁头功”的危害因为宣传教育不到位,知者甚少,情有可原,那么明明知道湖里有血吸虫,为什么还要去接触。渔民以打渔为生,避无可避,那为什么放任孩子们在里面游泳戏水呢;如果说坦桑缺少娱乐项目,美丽的维多利亚湖确实诱人,有不可抗拒的理由,那么傍晚时候别出门,或者穿上厚厚的衣服防疟蚊叮咬总是常识吧,为什么还要迷恋昏暗的灯光,公共场所的喧嚣,而不顾自身健康呢。我们的外科医生高峰不止一次在肠梗阻的手术中发现罪魁是不知啥时候的手术遗留的一块纱布,于是一再的建议手术前后清点纱布,养成好的习惯和规则,黑人姊妹屡屡的置若罔闻可以说是真的太任性。惨痛的教训一次又一次,为何仍是视而不见,积习难改呢?这些能够避免的痛我们伤不起。每次看见用头顶物的坦桑人,我就仿佛看见了消化道出血;每逢看见湖里游泳的儿童,就仿佛看见了肝硬化;每每冲他们大声的疾呼,告诫他们面临的危害,回答的总是不置可否的回眸,消失在水花中的嬉笑。
社会在发展,人类在进步,老祖宗的东西总要有所取舍,夫圣人之书,也是善恶并存,取善以为劝,取恶以为戒;既不能摆脱的太过鲁莽,也不能继承的过于盲目。取舍面前,理性当头,万不可任性而为,须知有些痛伤不起!
援坦医疗队员 朱建波
2015年1月23日于木索马